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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次见松狮我差点叫他叔叔,那忧郁的眼神,那稀疏的胡茬子,那成熟得发紫的面庞,那对电脑屏幕倾情的专注,那坚如磐石的双肩电脑包,处处都显得与众不同。我们来自两个不同的公司,在民生银行机房相遇。鬼使神差、造化无常,我们竟然在几年后成了同事,我是经理,他是员工。我想他站起来肯定是全公司最低的,但躺下时肯定是全公司最高的,一如球般滚然而至。我诧异地看着他的简历,他竟然比我小很多。我也惊讶于人事部MM的伟大,他们完全是因才招人,前段时间对她们的种种不利传闻,看来纯粹是子虚乌有。
我实在不知道该形容他像什么,形容他像球那是对球的侮辱,形容他像土豆,那是对土豆的侮辱,形容他像什么就是对什么的不敬。但我还是宁愿叫他松狮,一种狗,臃肿得憨憨的。在此对广大松狮狗友表示深深的歉意。他敢活着就是对生命莫大的尊重,这需要何等的勇气!他很少说话,但文档写得不错。各种方案,从前言到提纲,从图示到详述,面面俱到,哪怕是不太熟悉的方面,他也能写得很深入浅出,常常能感动得客户无地自容。和他出去做售前,往往是我对着PPT讲,他在旁边默然地坐着,即便有人提出疑问,他也不出声,最多有一只眼角向上挑一下,算是一个惊艳的表达。但他也不是一直很静。从北京出差回深圳,我们赶飞机没吃早餐。到了机场,他拉着我从一楼跑到二楼,从二楼跑到三楼,从三楼跑到四楼,又从四楼跑回三楼,只为了能找到肯德基,速度之快不亚于刘翔,两条粗壮的腿邦邦地敲着水泥地面,让我想起塞北的鼓点。坐下来以后,先来三份全家桶,这只是他一个人要的份量。我赞叹于他对肯德基的追求,如此专一,如此专心致志,如此一直充满热爱,如此虚怀若谷。三份全家桶吃完后,他顾不及擦嘴就说,要是以往,还会再要七个巨无霸……这是何其壮哉!两个人,四张桌子的包装盒,当初youku还没这么火,不然我们俩肯定成为草根明星。说不定肯德基会留下我们做宣传大使,上电视拍电影潜规则都不是没有可能。(靠,看我肮脏的心理!)
不过这些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他竟然有老婆且有孩子,在认识他老婆之前我认为他是最有勇气的一个人,竟然敢活着。认识他老婆后,我才感觉他是第二,他老婆才是第一。因为他老婆竟然可以看上他且和他上床生子,这……需要多么大的勇气!不幸的是现在是和平时期,要是战争年代,他老婆的勇气可以勇冠三军,当先锋肯定不亚于三国时的张辽,不亚于明初的常玉春。特别是晚上睡觉的时候,我这位同事松狮叔叔,呼声竟然能震动宾馆上下三层不敢住人,全城人以为打雷了要请假回家收衣服……我怀疑他老婆是不是一直睡在邻居家的卧室,否则听力肯定出问题。
他永远是那一套装束,一个西裤加一个黑色的衬衣,后来换成了白色的衬衣,我上去表示祝贺他终于买了新衣服。“哪里?”他说,“我只是洗了一下衣服而已。”原来还是同一件衣服。夏天时他也换过裤子但从短裤,到中分库,到长裤,没有任何区别,裤脚都拖到脚面。严重侮辱了裤子设计者的智商和情商!
我有时也很怀疑他是不是雄性,虽然他已经有老婆和小孩。因为对女同事他没有正眼瞧过一眼,也没表扬也没有挖苦,哪怕象征性的一下。他总是我行我素,除了工作以外不聊别的,也感觉不到他对什么有态度有兴趣,除了那次的肯德基。我有时在想他是不是柳下惠在世,如果一个美女没注意坐在他身上,他也会无动于衷,甚至连象征性的“哎哟”一声也没有。
不过他还是给我们的司花介绍过男朋友,介绍了一个他们小区看大门的保安,听说是他的表哥。搞得我们那美女同事不爽得想哭,从此认为我们平时对她的赞美都是花言巧语,都是虚伪飘渺,因为在松狮这位旁观者眼里他只配一只保安!“保安有什么不好?”他说,“再说他还是我表哥!”他把“我”字说得很强调,感觉千真万确要沾他的光一样。后来,我只好找理由让司花同学放假一周去马尔代夫散散心,且告诉她如果没人要我愿意抄底这样信誓旦旦的话,才挽回了她破碎的心。
有一次发奖金,为了照顾他的口味,我选了山西面馆,他老家山西的。席间,我说山西在春秋时是晋国,后来到战国分成了韩赵魏。“和我有关吗?”他问。我忙改了一个话题,我说马上要提升一批人,要加工资提级别。“和我有关吗?”他继续问,貌似也不想听到我的回答。
“这……你认为什么和你有关呢?”我忍不住反问。他默然……还是一只眼角向上挑了一下,算是一个惊艳的表达。我愕然了,也许他就是庄子笔下的那条鱼,“子非鱼安知鱼之乐……”
他如此淡然地生活着,如山如石,如水如城,淡定得出神。有段时间我在出现情绪纠结的时候,竟然渴望天天能见到他,甚至渴望他眼角向上一挑那惊艳的眼神……
一场风波过后,我决定要离开这个公司,很多人过来道别,甚至不乏唏嘘和挽留。他是最后一个进来我办公室的,如第一次过来报道时般滚然而至。“我很享受与您共事这几年。”他说,随即滚然而去。
我习惯性地拍拍书上的灰尘,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……
一段浮华的人生即将逝去,一群可爱的人即将远离。
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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